大學（18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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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學（18）
50.
盯著這則短信, 夏穗的後背返上一陣涼意。
難怪……難怪最開始抽煙，她都躲到了巷子裏，還能被他捉住。
難怪上次他讓溫相宜向她道歉, 他也能精準地把握時間。
原來是這樣。
夏穗緊緊地抱著手臂，感覺全身都冒起了雞皮疙瘩。
祝南察覺到她的異常, 貼心地問：“你很冷嗎？”
“要不要披件外套？我這裏有。”
祝南一邊說一邊準備脫衣服。
夏穗搖搖頭，制止了，“不用了。”
“綠燈亮了, 趕緊走吧。”
……
匆匆忙忙地穿過小路，終於抵達了小區門口。
夏穗告訴祝南送到這兒就可以了，讓他先回去。
祝南卻沒立刻離開，手插在兜裏, 深情地望著她。
路燈從頭頂降下, 祝南眼窩深邃。
從夏穗的角度，完全看不出他此刻的神情。
祝南張了張嘴，想說點什麽。
最後又嘆了口氣, 作罷了。
“好, 那你也趕緊回去吧。”祝南頹敗地撓撓頭，“周三別忘了來鋼琴社。”【 】
“好的，社……”
長字還沒出口, 便生生被祝南截斷了。
祝南將手心放在夏穗的腦袋上輕輕揉搓, 力度很輕，幾乎感知不到他的存在。
最近休息不好的緣故, 導致祝南的手離開時還帶下了不少頭發。靜電帶離了落發，祝南松手時掌心像盈了灘要幹不幹, 黑汪汪的池沼。
夏穗楞了楞，本能地向後退, “學長，你這是幹嘛？”
“抱歉。”祝南深深地望著她，“情不自禁。”
“……”
這句情話換做別的女孩子聽了可能會有些心動吧，夏穗只覺得不適。
本來最近就過得很不好，現在居然又來這一遭爛桃花。
她皺了皺眉，告別過後，轉身進入小區。
兩邊的梔子花繁茂莊重，鳥雀正安靜地趴在枝頭棲息。小區正中是一個圓形的花壇，四條不同的路兩兩呈對角線分布，均勻地瓜分地盤。
她掏出手機來，火速把他拉黑了，這麽做好像又不夠，她拆開sim卡，把手機給關了。夏穗不知道這麽做會不會有用，但一直處於被動的狀態只會讓她忐忑不安。
她心裏太慌了，這個世界就像個巨大的監控頭，無時無刻都在註視著她的一舉一動。強烈的不安讓她慢慢地蹲下來，好像只有在抱住自己的這一秒，才能汲取到片刻的寧靜。
隱私？隱私是什麽？她這輩子還能有隱私嗎？
還能有一片沃土，供她自由的呼吸嗎？
如果沒有沈因，她怎麽會淪落到現在這個地步。
夏穗磨了磨牙，心裏悲戚地覆盤著這段時間的錯誤。人們都說，初戀是最美好的，為什麽她的初戀這麽慘烈呢？現在才想已經太晚太晚了，那些溫情是假的，體貼也是假的。他不僅是個騙子，還是個占有欲非常強烈的變態狂。
她這輩子不會再遇到第二個沈因了，他也不可能讓這種事情發生。
夏穗深深地嘆了口氣，撐著膝蓋站起來，結果因為供血不足，眼前一片黑，差點摔了下去。
還好手邊有個路燈，她及時抓住路燈，走出這片區域。
路上很暗，沒有手電筒的輔助很難辨清前路。
但夏穗執意不開手機，她知道她現在只要一打開，保準滿天都是他的消息。
她才不想見到他。
她的家要走到花壇對面去。
剛繞出來，路端赫然出現一個熟悉的人影。
白霧漫天，指尖猩紅閃爍。
沈因幽幽地望著她。
……
空氣滯重。
兩個人在沈默中對望。
沒有一個人主動開口。
怎麽……還是逃不掉。
夏穗呼吸一窒，她沒想到會在這兒遇到沈因。
沈因還是老樣子，他穿著一身白襯衫，運動鞋，亞麻色的頭發在黑夜裏顯得昏沈，卻抹不掉他青澀無害的學生氣，偏偏手裏的香煙出賣了他，他的臉上布滿陰翳，似乎知曉了方才是祝南送她回來的。
他一步，一步地走過來。
腳步結實而有力，每一步無疑都走在她的心上。
咚咚咚，很有節奏。
她知道。
他即將掀起又一陣風暴。
夏穗握著拳頭，準備好反擊了。
意外的是，他並沒有找她。
抵達安全區域後，只是擦著她的肩膀離開。
夏穗楞了楞，心提到了嗓子眼，頓時了然。
他的目標壓根不是她。祝南是走路送她來的，還沒離開多久，如果沈因這個時候追上去，勢必會爆發一場激烈的沖突。
她慌忙伸手去攔他，情急之下握住了他的手。
兩個人同時僵硬住。
這樣牽手的方式極其別扭，女孩子的手反扣住男人的手，她的手是這麽的小，也是這麽的燙，像剛剛脫落的櫻花花瓣，帶著夏末的溫度，不堪一折。
沈因手指並攏，縮在她的掌心裏，牽扯的張力橫亙在二人之間，他始終沒有回握。
這樣的回應讓夏穗難免感受到尷尬，她只能握住沈因的四根手指，還是相當費力的情況下才堪堪握住。他的皮膚是冷的，骨頭和肉都是僵硬的，她抓著他，感受到了冰火兩重天的滋味。
夏穗慢吞吞地松開，指節向外，一點一點地抽離，沈因卻反客為主，捉住她的手腕盤在腰間，向自己的方向一勾，夏穗跌進他的懷抱裏。
淡淡的煙草味從男人的領口裏源源不斷地滲出，夏穗磨了磨牙，惡狠狠地，“松開！”
“剛剛牽我的是你，現在要我松開的是你。”沈因挑了挑眉，“穗穗，你說我到底該采用哪個版本呢？”
“……我剛剛沒有牽你，是不小心的，你別自作多情。”
沈因冷哼一聲，隨即把煙扔開，“你為了給他求情，甚至不惜勾引我？”
“夏穗，這是你第一次主動牽我的手。”
他對他們的每一次接觸都記得非常清楚，除了那次誘騙她接吻以外，她從來沒像今天這樣主動過。如果不夾雜著別的原因，他當然會很高興。
偏偏，她是因為別的男人。
盛怒讓人喪失正常的思考能力，沈因的呼吸漸漸粗重起來。
“為什麽。”絲絲縷縷的煙霧在空中雕零，他隔著煙霧看她，眼裏有叫人難懂的悲哀，“你為什麽不選我？”
因為我沒有他體貼嗎？
因為我沒有他健康嗎？
沈因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痛恨自己羸弱的身體，他甚至將所有的罪孽都歸結於這份軀體，日日夜夜，他都在自省為什麽那年會生那種破病。她不接受自己，是不是因為討厭他病殃殃的？
她不接受自己，是不是因為他的孱弱無法保護她？
實際上沈因已經在努力地做出改變了，過去為了像正常人一樣生活，他偷偷練習籃球，跑動會讓他瀕臨窒息，所以他總是休息會再跑會，精進了不錯的投籃技術。
夏穗無從知曉他內心的怨毒，聽著他一遍一遍問著為什麽，反倒安靜下來。
他們的狀態很奇怪，從無關人士的角度來看，沈因的質問像往江河裏扔進一枚小石頭，石頭隨波逐流，激不起任何風浪。
夏穗冷漠地望著他：“勾引？沈因，你為什麽要這樣說我？”
“在你心裏我就是這樣的人嗎？只是和個普通男生走在一起你就這樣看我，要是我和別人牽個手你是不是就說我去賣色了？”
“你這種人，和林凡凡有什麽區別。”
夏穗心裏拔涼拔涼的，沈因徹徹底底地變了，他的禮貌都是偽裝的，現在這樣粗魯的他才是真的他。
她將手抵在二人之間，用力地推了他一把，沈因毫不放手，甚至還加重了力度。
他貼在她的耳側，咬牙切齒地，“你敢和別人牽手試試。”
“你等著看那個人的手能不能保全吧。”
夏穗楞了楞，體面也再維持不下去，“你他媽真的有病吧？”
有病。
這句話無疑刺痛了沈因，他的臉色更難看了，低頭就要去吻她。
男女力氣始終有一點懸殊，被他生生捆住她連思考的空間都沒有，夏穗擡手給了他一巴掌。
啪——
如此清脆的一聲，致使二人都楞了下來。
空氣安靜得可怕，獵獵晚風吹著腳邊的紫槐，讓渡出更多思考的空間。
手心麻麻的，夏穗意識到自己這巴掌確實不輕。
冷靜下來後，她趁著這個間隙推開他，相互作用力讓二人向後彈開。
她剛剛……打了沈因？
沈因僵在原地，歪著頭，半晌仍保持著狼狽的姿勢。
這事也是可笑。
夏穗不僅為了一個男人頂撞他，還打了他一巴掌。
平時裝慣了，沈因習慣別人順從又羨慕的眼神，他並不介意任何人侵犯他的利益，因為那些最基本的物質他根本不在乎。可一旦涉及到夏穗，所有事兒都變得不可理喻起來。
他沒法容忍這段時間對他如此冷漠的穗穗轉頭又和別人言笑晏晏，更沒法容忍她對他的試探置之不理，從頭到尾都不否認她和祝南的關系。
停滯的時間越長，沈因的意識便越清晰。
他摸了摸臉，臉側的肌肉凹進去一塊，這一碰像是將他的理智統統勾了回來，夏穗並不是一個輕易動怒的女孩子，以前林凡凡他們做那麽過分的事兒她也不隨便發火，她這次應該是氣急了。
人往往在被冤枉時最為不甘，她這麽憤怒，是不是因為自己做的確實太過分了？
心裏的怒火一寸一寸消了下去，夏穗打過的左臉仍是火辣辣的疼。
沈因開始忍不住在想，她剛剛使了這麽大勁，手有沒有事。
她怎麽就這麽倔？為什麽不肯給自己服個軟？明明只要說一句“我不喜歡祝南”就能解決的，為什麽不說？
她的手好像腫起來了，要不要去醫院看看？
……該死的祝南。
兩個人在無聲裏對峙，沈因慢吞吞地扭過臉來，風吹亂了他的頭發，發絲掛在筆直的長睫上，眸光在睫隙中穿梭。
“你的手沒事吧。”沈因說。
夏穗冷冰冰地撇開臉，連個眼神都不願意給他。
這個反應又重新點燃了沈因，可他並沒有發作，郁結在心底的那團火燒到喉口，最後竟化作了重重的一聲嘆氣。
“誒。”
“抱歉，我不該這樣說你。”
“但是我的心意不會改變。”
沈因嚴肅地說：“穗穗，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。”
--
沈因並沒有回去，他的車就開在單元樓樓下，一輛黑色的瑪莎拉蒂，在這個老舊，連花壇邊緣也全是碎石的小區裏，顯得格格不入。
他回到了夏穗家，跟什麽都發生過，照常洗漱，睡覺。
臨睡前還摸了摸鋼琴，沒有彈，只是單純地沿著琴棍輕撫。
夏穗把臥室的門鎖得死死的，躺在床上無法闔眼。
睡意單薄，翻來覆去都睡不著。
他又發生了什麽？想通了？不打算折磨她了？
不對，不可能。
沈因那句“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”儼然彰明了他的心意，他還會繼續。
想到接下來不平凡的大學光陰，夏穗的心又惴惴不安起來，盯著窗外幽冷的月光，感覺自己在一點一點下沈。
她坐起來，雙腿慢慢地曲起，下巴抵在膝蓋上，漫步目的地刷起朋友圈了。
夏穗已經有好一段時間沒看過朋友圈了，小紅點明晃晃的，亟待著她消滅。
她開始慢慢瀏覽，頭一條就是鐘書春的。
【媽媽】：為美好的生活繼續奮鬥[呲牙笑][呲牙笑]
配圖是一張房本，很顯然是夏穗現在所在的這個房子。
她點開了和鐘書春的對話欄。
【夏穗】：你們什麽時候回來。
【鐘書春】：怎麽了？還有段時間。
【夏穗】：還有段時間是多久？
【夏穗】：一天？一個月？還是一年？
【夏穗】：你們上個月明明說了這兩個月就回來，剩下的時間不到一個月了，你們真的會履行嗎？
夏穗情緒有點激動，攥著手機的手顫顫巍巍的。
【鐘書春】：你這孩子，怎麽了？有你這麽跟爸爸媽媽說話的嗎？
【鐘書春】：你天天念叨著什麽時候回來看你，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沒有我們誰賺錢養你？
【夏穗】：我自己養我自己，不需要你們，上大學以來我就第一個月管你們要了生活費，從今以後我都不會要。
【夏穗】：我要你們回來，要你們遵守約定。
人在憤怒的時候總是容易對最親密的人發火，相信對方足夠忠實，足夠真心，不會反過來背刺，所以毫無顧忌地紮下去，壓根不顧後果。
夏穗被他們的承諾傷害得體無完膚，小的時候自己很喜歡一個mp3想買，媽媽說考到前三名就給她買，她拼命地學啊學，終於達到了，媽媽卻反悔了，指摘她不該這麽貪玩。
高中那年也是，還說熬完那一年什麽都會變好。
結果呢？
事實證明，生活只會朝著更差的方向前進。
眼淚在眼眶裏打轉，咕嚕咕嚕的，就是掉不下來。
夏穗吸了吸鼻子，用手背粗魯地抹去眼淚。
【鐘書春】：我知道了。
【鐘書春】：我會盡量的。
或許是察覺到她的不對勁，鐘書春這次竟然妥協了，看著那句“盡量”，夏穗知道自己又要陷入遙遙無期的等待。
書桌上擺了一份香薰，茶味從擴香條裏彌漫開來。
她點了支煙含在唇上，爆珠在舌尖炸開，薄荷味充斥了整個口腔。
一行清泠的淚順著眼尾滑落，水火的影子混在一團，在漆黑的夜晚顯得格外夢幻。
她陷入了溺水狀態，腦袋無意識地放空，眼睛也木楞地盯著對面看。
靠墻的地方擺了張桌子，上面堆放了課本、文學作品，正中還專門立了個粉色的漂亮盒子。
裏面儲存的，是一支鋼筆還有耳機。
它們都是哥哥給她的禮物。
上個最痛苦的時光，是哥哥陪她的。
--
生活不得不繼續，第二天夏穗頂著個核桃似的眼睛出門。
她把頭發攏在臉上，企圖遮住自己哭過的痕跡，被沈因看到這一切實在太丟臉了。
還好，他不在。
沈因的房間裏空空如也，被子工整得毫無人情味。
他照例留下來豐盛的早餐，白粥還在冒著裊裊的熱煙。
一切好像都恢覆成了原樣，平靜得讓人覺得反常。
夏穗兀自松了口氣，把頭發散開走向衛生間。
手剛扣上門把，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捉了去，夏穗毫無準備一頭撞到了他的身上。
沈因的身體跟鋼筋水泥做的似的，硬得誇張，這一砸下去眼冒金星，她整個人都要暈了。
還好手邊有門做扶手，她兩手抵著，穩住重心。
“你哭過？”沈因盯著她的眼睛，語氣稍冷。
“……沒有。”夏穗自顧自地捂著眼睛，裝作無事發生。
她準備從沈因的身邊穿過，比起在這兒僵持不下，不見面才是上上策。
沈因挑挑眉，忽然抓住她的手往外帶。
夏穗就像一面風箏，沈因則是那個收放的人，她毫無逃脫的可能。
沙發上擺了幾個玩偶，沈因一掃而開，讓渡出一個不小的空間。
他從茶幾下的抽屜裏翻出一個醫藥箱，紗布，剪刀，碘伏，還從冰箱的冷凍層裏取出一盒冰塊來，用紗布裹住。
夏穗一看就明了了，伸手去夠，“不用了，這我自己能處理。”
“我來。”沈因順勢反剪住她的手別在大腿上，一股暖意穿進身體。
他的手法很熟練，談不上專業但相差無幾，冰塊蓋上眼皮時，夏穗嗷的一聲叫了出來，冷感瞬間強占了思緒。
夏穗也顧不得她現在手放的位置有多暧昧，確切來說，失去視覺後她也不知道手身在何處，指頭擦著褲線向裏走，她似乎碰到了什麽，好奇的本能讓她勾勾手指，兜起了個腫塊。圓滾滾的，富有彈性，彈起回落後，又變得硬硬的。
沈因楞了楞，肩膀顫了顫。
她不知道自己剛剛撞到了什麽，沈因抓著沙發沈默了會，然後拿過她的手，也往上面放了個冰袋。
冰敷是件很煎熬的事情，不僅在於生理上，心理上也相當難熬。
夏穗梗著脖子接住那兩團冰，後頸仰得又酸又疼，涼水從紗布縫隙裏滲出，滴答滴答的，分散至四面八方。
可她現在又不能做什麽，既然已經開始治療，那就停不下來了。
時間就這麽安靜地流逝過去，約莫三分鐘後，沈因才慢慢松開。
長時間處於黑暗後睜眼，難免被光亮激得不適，她瞇了瞇眼，從狹窄的視線裏看他。
昨晚的巴掌似乎扇得不輕，隱隱約約的，能看見臉上還留有五根鮮艷的紅印。
夏穗沒想到會打成這樣，當時只顧著擺脫他，所以沒想太多，力氣也失去了控制。
不對。
她不該心疼他的。
明明是沈因先發的瘋，她自衛反擊而已，沒什麽不對。
夏穗咬著下唇，朦朧的光暈裏，沈因那雙眼尤顯深情，他草草收拾了桌上的狼藉，一切都回覆原貌。
末了還問她：“先別急著動，在家裏休息一天吧，我剛剛做的都是急救處理，不排除你昨晚揉眼睛導致細菌感染。”
“醫生就快到了，再等會好嗎？”
夏穗有點懵了。
面前的男人，這張近在咫尺的臉居然和昨晚所見的大相徑庭。
只是眼睛哭腫了，他就這樣大動幹戈。
昨晚他們明明這麽針鋒相對，誰也不肯退讓。
從那次認識到他真正的面貌後，夏穗就告誡自己千百次，不要再被沈因蒙騙了。
可是現在。
她現在也不明白了。
到底哪一個他，才是真的他呢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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難怪……難怪最開始抽煙，她都躲到了巷子裏，還能被他捉住。
難怪上次他讓溫相宜向她道歉, 他也能精準地把握時間。
原來是這樣。
夏穗緊緊地抱著手臂，感覺全身都冒起了雞皮疙瘩。
祝南察覺到她的異常, 貼心地問：“你很冷嗎？”
“要不要披件外套？我這裏有。”
祝南一邊說一邊準備脫衣服。
夏穗搖搖頭，制止了，“不用了。”
“綠燈亮了, 趕緊走吧。”
……
匆匆忙忙地穿過小路，終於抵達了小區門口。
夏穗告訴祝南送到這兒就可以了，讓他先回去。
祝南卻沒立刻離開，手插在兜裏, 深情地望著她。
路燈從頭頂降下, 祝南眼窩深邃。
從夏穗的角度，完全看不出他此刻的神情。
祝南張了張嘴，想說點什麽。
最後又嘆了口氣, 作罷了。
“好, 那你也趕緊回去吧。”祝南頹敗地撓撓頭，“周三別忘了來鋼琴社。”【 】
“好的，社……”
長字還沒出口, 便生生被祝南截斷了。
祝南將手心放在夏穗的腦袋上輕輕揉搓, 力度很輕，幾乎感知不到他的存在。
最近休息不好的緣故, 導致祝南的手離開時還帶下了不少頭發。靜電帶離了落發，祝南松手時掌心像盈了灘要幹不幹, 黑汪汪的池沼。
夏穗楞了楞，本能地向後退, “學長，你這是幹嘛？”
“抱歉。”祝南深深地望著她，“情不自禁。”
“……”
這句情話換做別的女孩子聽了可能會有些心動吧，夏穗只覺得不適。
本來最近就過得很不好，現在居然又來這一遭爛桃花。
她皺了皺眉，告別過後，轉身進入小區。
兩邊的梔子花繁茂莊重，鳥雀正安靜地趴在枝頭棲息。小區正中是一個圓形的花壇，四條不同的路兩兩呈對角線分布，均勻地瓜分地盤。
她掏出手機來，火速把他拉黑了，這麽做好像又不夠，她拆開sim卡，把手機給關了。夏穗不知道這麽做會不會有用，但一直處於被動的狀態只會讓她忐忑不安。
她心裏太慌了，這個世界就像個巨大的監控頭，無時無刻都在註視著她的一舉一動。強烈的不安讓她慢慢地蹲下來，好像只有在抱住自己的這一秒，才能汲取到片刻的寧靜。
隱私？隱私是什麽？她這輩子還能有隱私嗎？
還能有一片沃土，供她自由的呼吸嗎？
如果沒有沈因，她怎麽會淪落到現在這個地步。
夏穗磨了磨牙，心裏悲戚地覆盤著這段時間的錯誤。人們都說，初戀是最美好的，為什麽她的初戀這麽慘烈呢？現在才想已經太晚太晚了，那些溫情是假的，體貼也是假的。他不僅是個騙子，還是個占有欲非常強烈的變態狂。
她這輩子不會再遇到第二個沈因了，他也不可能讓這種事情發生。
夏穗深深地嘆了口氣，撐著膝蓋站起來，結果因為供血不足，眼前一片黑，差點摔了下去。
還好手邊有個路燈，她及時抓住路燈，走出這片區域。
路上很暗，沒有手電筒的輔助很難辨清前路。
但夏穗執意不開手機，她知道她現在只要一打開，保準滿天都是他的消息。
她才不想見到他。
她的家要走到花壇對面去。
剛繞出來，路端赫然出現一個熟悉的人影。
白霧漫天，指尖猩紅閃爍。
沈因幽幽地望著她。
……
空氣滯重。
兩個人在沈默中對望。
沒有一個人主動開口。
怎麽……還是逃不掉。
夏穗呼吸一窒，她沒想到會在這兒遇到沈因。
沈因還是老樣子，他穿著一身白襯衫，運動鞋，亞麻色的頭發在黑夜裏顯得昏沈，卻抹不掉他青澀無害的學生氣，偏偏手裏的香煙出賣了他，他的臉上布滿陰翳，似乎知曉了方才是祝南送她回來的。
他一步，一步地走過來。
腳步結實而有力，每一步無疑都走在她的心上。
咚咚咚，很有節奏。
她知道。
他即將掀起又一陣風暴。
夏穗握著拳頭，準備好反擊了。
意外的是，他並沒有找她。
抵達安全區域後，只是擦著她的肩膀離開。
夏穗楞了楞，心提到了嗓子眼，頓時了然。
他的目標壓根不是她。祝南是走路送她來的，還沒離開多久，如果沈因這個時候追上去，勢必會爆發一場激烈的沖突。
她慌忙伸手去攔他，情急之下握住了他的手。
兩個人同時僵硬住。
這樣牽手的方式極其別扭，女孩子的手反扣住男人的手，她的手是這麽的小，也是這麽的燙，像剛剛脫落的櫻花花瓣，帶著夏末的溫度，不堪一折。
沈因手指並攏，縮在她的掌心裏，牽扯的張力橫亙在二人之間，他始終沒有回握。
這樣的回應讓夏穗難免感受到尷尬，她只能握住沈因的四根手指，還是相當費力的情況下才堪堪握住。他的皮膚是冷的，骨頭和肉都是僵硬的，她抓著他，感受到了冰火兩重天的滋味。
夏穗慢吞吞地松開，指節向外，一點一點地抽離，沈因卻反客為主，捉住她的手腕盤在腰間，向自己的方向一勾，夏穗跌進他的懷抱裏。
淡淡的煙草味從男人的領口裏源源不斷地滲出，夏穗磨了磨牙，惡狠狠地，“松開！”
“剛剛牽我的是你，現在要我松開的是你。”沈因挑了挑眉，“穗穗，你說我到底該采用哪個版本呢？”
“……我剛剛沒有牽你，是不小心的，你別自作多情。”
沈因冷哼一聲，隨即把煙扔開，“你為了給他求情，甚至不惜勾引我？”
“夏穗，這是你第一次主動牽我的手。”
他對他們的每一次接觸都記得非常清楚，除了那次誘騙她接吻以外，她從來沒像今天這樣主動過。如果不夾雜著別的原因，他當然會很高興。
偏偏，她是因為別的男人。
盛怒讓人喪失正常的思考能力，沈因的呼吸漸漸粗重起來。
“為什麽。”絲絲縷縷的煙霧在空中雕零，他隔著煙霧看她，眼裏有叫人難懂的悲哀，“你為什麽不選我？”
因為我沒有他體貼嗎？
因為我沒有他健康嗎？
沈因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痛恨自己羸弱的身體，他甚至將所有的罪孽都歸結於這份軀體，日日夜夜，他都在自省為什麽那年會生那種破病。她不接受自己，是不是因為討厭他病殃殃的？
她不接受自己，是不是因為他的孱弱無法保護她？
實際上沈因已經在努力地做出改變了，過去為了像正常人一樣生活，他偷偷練習籃球，跑動會讓他瀕臨窒息，所以他總是休息會再跑會，精進了不錯的投籃技術。
夏穗無從知曉他內心的怨毒，聽著他一遍一遍問著為什麽，反倒安靜下來。
他們的狀態很奇怪，從無關人士的角度來看，沈因的質問像往江河裏扔進一枚小石頭，石頭隨波逐流，激不起任何風浪。
夏穗冷漠地望著他：“勾引？沈因，你為什麽要這樣說我？”
“在你心裏我就是這樣的人嗎？只是和個普通男生走在一起你就這樣看我，要是我和別人牽個手你是不是就說我去賣色了？”
“你這種人，和林凡凡有什麽區別。”
夏穗心裏拔涼拔涼的，沈因徹徹底底地變了，他的禮貌都是偽裝的，現在這樣粗魯的他才是真的他。
她將手抵在二人之間，用力地推了他一把，沈因毫不放手，甚至還加重了力度。
他貼在她的耳側，咬牙切齒地，“你敢和別人牽手試試。”
“你等著看那個人的手能不能保全吧。”
夏穗楞了楞，體面也再維持不下去，“你他媽真的有病吧？”
有病。
這句話無疑刺痛了沈因，他的臉色更難看了，低頭就要去吻她。
男女力氣始終有一點懸殊，被他生生捆住她連思考的空間都沒有，夏穗擡手給了他一巴掌。
啪——
如此清脆的一聲，致使二人都楞了下來。
空氣安靜得可怕，獵獵晚風吹著腳邊的紫槐，讓渡出更多思考的空間。
手心麻麻的，夏穗意識到自己這巴掌確實不輕。
冷靜下來後，她趁著這個間隙推開他，相互作用力讓二人向後彈開。
她剛剛……打了沈因？
沈因僵在原地，歪著頭，半晌仍保持著狼狽的姿勢。
這事也是可笑。
夏穗不僅為了一個男人頂撞他，還打了他一巴掌。
平時裝慣了，沈因習慣別人順從又羨慕的眼神，他並不介意任何人侵犯他的利益，因為那些最基本的物質他根本不在乎。可一旦涉及到夏穗，所有事兒都變得不可理喻起來。
他沒法容忍這段時間對他如此冷漠的穗穗轉頭又和別人言笑晏晏，更沒法容忍她對他的試探置之不理，從頭到尾都不否認她和祝南的關系。
停滯的時間越長，沈因的意識便越清晰。
他摸了摸臉，臉側的肌肉凹進去一塊，這一碰像是將他的理智統統勾了回來，夏穗並不是一個輕易動怒的女孩子，以前林凡凡他們做那麽過分的事兒她也不隨便發火，她這次應該是氣急了。
人往往在被冤枉時最為不甘，她這麽憤怒，是不是因為自己做的確實太過分了？
心裏的怒火一寸一寸消了下去，夏穗打過的左臉仍是火辣辣的疼。
沈因開始忍不住在想，她剛剛使了這麽大勁，手有沒有事。
她怎麽就這麽倔？為什麽不肯給自己服個軟？明明只要說一句“我不喜歡祝南”就能解決的，為什麽不說？
她的手好像腫起來了，要不要去醫院看看？
……該死的祝南。
兩個人在無聲裏對峙，沈因慢吞吞地扭過臉來，風吹亂了他的頭發，發絲掛在筆直的長睫上，眸光在睫隙中穿梭。
“你的手沒事吧。”沈因說。
夏穗冷冰冰地撇開臉，連個眼神都不願意給他。
這個反應又重新點燃了沈因，可他並沒有發作，郁結在心底的那團火燒到喉口，最後竟化作了重重的一聲嘆氣。
“誒。”
“抱歉，我不該這樣說你。”
“但是我的心意不會改變。”
沈因嚴肅地說：“穗穗，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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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因並沒有回去，他的車就開在單元樓樓下，一輛黑色的瑪莎拉蒂，在這個老舊，連花壇邊緣也全是碎石的小區裏，顯得格格不入。
他回到了夏穗家，跟什麽都發生過，照常洗漱，睡覺。
臨睡前還摸了摸鋼琴，沒有彈，只是單純地沿著琴棍輕撫。
夏穗把臥室的門鎖得死死的，躺在床上無法闔眼。
睡意單薄，翻來覆去都睡不著。
他又發生了什麽？想通了？不打算折磨她了？
不對，不可能。
沈因那句“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”儼然彰明了他的心意，他還會繼續。
想到接下來不平凡的大學光陰，夏穗的心又惴惴不安起來，盯著窗外幽冷的月光，感覺自己在一點一點下沈。
她坐起來，雙腿慢慢地曲起，下巴抵在膝蓋上，漫步目的地刷起朋友圈了。
夏穗已經有好一段時間沒看過朋友圈了，小紅點明晃晃的，亟待著她消滅。
她開始慢慢瀏覽，頭一條就是鐘書春的。
【媽媽】：為美好的生活繼續奮鬥[呲牙笑][呲牙笑]
配圖是一張房本，很顯然是夏穗現在所在的這個房子。
她點開了和鐘書春的對話欄。
【夏穗】：你們什麽時候回來。
【鐘書春】：怎麽了？還有段時間。
【夏穗】：還有段時間是多久？
【夏穗】：一天？一個月？還是一年？
【夏穗】：你們上個月明明說了這兩個月就回來，剩下的時間不到一個月了，你們真的會履行嗎？
夏穗情緒有點激動，攥著手機的手顫顫巍巍的。
【鐘書春】：你這孩子，怎麽了？有你這麽跟爸爸媽媽說話的嗎？
【鐘書春】：你天天念叨著什麽時候回來看你，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沒有我們誰賺錢養你？
【夏穗】：我自己養我自己，不需要你們，上大學以來我就第一個月管你們要了生活費，從今以後我都不會要。
【夏穗】：我要你們回來，要你們遵守約定。
人在憤怒的時候總是容易對最親密的人發火，相信對方足夠忠實，足夠真心，不會反過來背刺，所以毫無顧忌地紮下去，壓根不顧後果。
夏穗被他們的承諾傷害得體無完膚，小的時候自己很喜歡一個mp3想買，媽媽說考到前三名就給她買，她拼命地學啊學，終於達到了，媽媽卻反悔了，指摘她不該這麽貪玩。
高中那年也是，還說熬完那一年什麽都會變好。
結果呢？
事實證明，生活只會朝著更差的方向前進。
眼淚在眼眶裏打轉，咕嚕咕嚕的，就是掉不下來。
夏穗吸了吸鼻子，用手背粗魯地抹去眼淚。
【鐘書春】：我知道了。
【鐘書春】：我會盡量的。
或許是察覺到她的不對勁，鐘書春這次竟然妥協了，看著那句“盡量”，夏穗知道自己又要陷入遙遙無期的等待。
書桌上擺了一份香薰，茶味從擴香條裏彌漫開來。
她點了支煙含在唇上，爆珠在舌尖炸開，薄荷味充斥了整個口腔。
一行清泠的淚順著眼尾滑落，水火的影子混在一團，在漆黑的夜晚顯得格外夢幻。
她陷入了溺水狀態，腦袋無意識地放空，眼睛也木楞地盯著對面看。
靠墻的地方擺了張桌子，上面堆放了課本、文學作品，正中還專門立了個粉色的漂亮盒子。
裏面儲存的，是一支鋼筆還有耳機。
它們都是哥哥給她的禮物。
上個最痛苦的時光，是哥哥陪她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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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活不得不繼續，第二天夏穗頂著個核桃似的眼睛出門。
她把頭發攏在臉上，企圖遮住自己哭過的痕跡，被沈因看到這一切實在太丟臉了。
還好，他不在。
沈因的房間裏空空如也，被子工整得毫無人情味。
他照例留下來豐盛的早餐，白粥還在冒著裊裊的熱煙。
一切好像都恢覆成了原樣，平靜得讓人覺得反常。
夏穗兀自松了口氣，把頭發散開走向衛生間。
手剛扣上門把，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捉了去，夏穗毫無準備一頭撞到了他的身上。
沈因的身體跟鋼筋水泥做的似的，硬得誇張，這一砸下去眼冒金星，她整個人都要暈了。
還好手邊有門做扶手，她兩手抵著，穩住重心。
“你哭過？”沈因盯著她的眼睛，語氣稍冷。
“……沒有。”夏穗自顧自地捂著眼睛，裝作無事發生。
她準備從沈因的身邊穿過，比起在這兒僵持不下，不見面才是上上策。
沈因挑挑眉，忽然抓住她的手往外帶。
夏穗就像一面風箏，沈因則是那個收放的人，她毫無逃脫的可能。
沙發上擺了幾個玩偶，沈因一掃而開，讓渡出一個不小的空間。
他從茶幾下的抽屜裏翻出一個醫藥箱，紗布，剪刀，碘伏，還從冰箱的冷凍層裏取出一盒冰塊來，用紗布裹住。
夏穗一看就明了了，伸手去夠，“不用了，這我自己能處理。”
“我來。”沈因順勢反剪住她的手別在大腿上，一股暖意穿進身體。
他的手法很熟練，談不上專業但相差無幾，冰塊蓋上眼皮時，夏穗嗷的一聲叫了出來，冷感瞬間強占了思緒。
夏穗也顧不得她現在手放的位置有多暧昧，確切來說，失去視覺後她也不知道手身在何處，指頭擦著褲線向裏走，她似乎碰到了什麽，好奇的本能讓她勾勾手指，兜起了個腫塊。圓滾滾的，富有彈性，彈起回落後，又變得硬硬的。
沈因楞了楞，肩膀顫了顫。
她不知道自己剛剛撞到了什麽，沈因抓著沙發沈默了會，然後拿過她的手，也往上面放了個冰袋。
冰敷是件很煎熬的事情，不僅在於生理上，心理上也相當難熬。
夏穗梗著脖子接住那兩團冰，後頸仰得又酸又疼，涼水從紗布縫隙裏滲出，滴答滴答的，分散至四面八方。
可她現在又不能做什麽，既然已經開始治療，那就停不下來了。
時間就這麽安靜地流逝過去，約莫三分鐘後，沈因才慢慢松開。
長時間處於黑暗後睜眼，難免被光亮激得不適，她瞇了瞇眼，從狹窄的視線裏看他。
昨晚的巴掌似乎扇得不輕，隱隱約約的，能看見臉上還留有五根鮮艷的紅印。
夏穗沒想到會打成這樣，當時只顧著擺脫他，所以沒想太多，力氣也失去了控制。
不對。
她不該心疼他的。
明明是沈因先發的瘋，她自衛反擊而已，沒什麽不對。
夏穗咬著下唇，朦朧的光暈裏，沈因那雙眼尤顯深情，他草草收拾了桌上的狼藉，一切都回覆原貌。
末了還問她：“先別急著動，在家裏休息一天吧，我剛剛做的都是急救處理，不排除你昨晚揉眼睛導致細菌感染。”
“醫生就快到了，再等會好嗎？”
夏穗有點懵了。
面前的男人，這張近在咫尺的臉居然和昨晚所見的大相徑庭。
只是眼睛哭腫了，他就這樣大動幹戈。
昨晚他們明明這麽針鋒相對，誰也不肯退讓。
從那次認識到他真正的面貌後，夏穗就告誡自己千百次，不要再被沈因蒙騙了。
可是現在。
她現在也不明白了。
到底哪一個他，才是真的他呢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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